方汉奇:中国新闻事业守望者
方汉奇小姐。
——他是新。。第一代新闻史学者,新。。新闻事业的重要奠基人和开拓者。
——他是新。。最老的新闻史学家之一,至今培养了50多名博士生。
——他写的《。。近代报刊史》和他编的《。。新闻事业通史》 《。。新闻事业编年史》成为新闻史的优秀作品。
——70岁学计算机,80多岁开微博,90多岁玩微信。他是同龄人中的潮人。
94岁高龄、被“封”多年的。。人民大学名誉一级教授方汉奇近日出山,为抗击疫情发声。
这篇题为《抗击“新冠”,老兵报到!》的文章,是方汉奇为响应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征文活动而写的,将发表在最新一期《。。新闻史学会学报》上,—— 《新闻春秋》。在文章中,他分享了自己对疫情的认识和思考。
并向所有抗疫英雄致敬。在这位新闻历史学家看来,现实主义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“第一手资料”。
疫情期间,这位和新闻史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教师,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历史,写日记,他坚持了半个多世纪。在日记中,他拍下了。。校园因学校停课而冷清的情景,记录了校医院医生两个月的发药量。
还有就是去小菜场“火场侦察”店的经营情况。像新闻联播一样,他在每篇日记的开头附上确诊病例、新增病例等最新疫情数据。“我的日记只记录,不抒发感情,不讨论,这些都是日后的史料。”方汉奇说。
我们的记者在家里采访了方汉奇。邓绍根
在学术界,他被誉为“泰山北斗”;在年轻的新闻专业学生心目中,他是“爷爷”,是“教科书上的传奇”。在新闻史教学和研究领域奋斗70年,在打捞被遗忘已久的新闻史的同时,紧跟日新月异的媒体浪潮,
他自称是一名退休的新闻老手,但他仍在努力和观察。
一个想当记者却成了研究记者的人。
进入他生命中的第94年,方汉奇在他的研究中度过了他的大部分时间。在这个三面都是书的30平米空间里,书柜从地板一直伸到天花板,每层都有里外两层书。地板和书桌上也堆满了书,就像一个小图书馆。
2020年1月,方汉奇(前排中)在。。新闻学院与老师合影。李俊伟摄
如果不是疫情,他的书房每周都会迎来几个客人,从。。官员到名人,从专家学者到青年学生。现在,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,过着简单规律的生活。每天6点起床后,
手机、电脑、报纸、电视白天会轮番上场,最重要的是浏览下载各种文章和信息,指导“闭关弟子”完成博士学业,晚上12点入睡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“睁着眼睛都忙得没时间关灯。”
方汉奇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2017年。那一年,他获得了“吴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”,奖金100万元。刚领完奖,他就决定把奖金全部捐给。。新闻史学会,支持学术研究。结果,在转会那天,
银行工作人员如临大敌,以为白发老人被骗,随行工作人员也被当成骗子“审问”,也只是报警。这段经历被媒体戏称为“冬天最暖的乌龙”。
这不是他第一次捐款了。早在60多年前,他刚来北大任教时,就捐赠了自己收藏十几年的3000多种旧报纸,其中不乏民国时期像《时务报》 《强学报》这样的稀有报纸。后来,
他还向苏州大学图书馆捐赠了8卷《述报》,被誉为“海中孤儿”。几年前,方汉奇把几十年浓缩的几万张学术名片交给了。。新闻学院新闻史教学团队。
卡片上写满了具有历史价值的剪报、信件和读书笔记。
“方老师的家国情怀,对教育事业的投入,是我们年轻一代无法企及的。”在方汉奇博士生、。。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。。王润泽的印象中,唯一一次看到老教师流泪
是他讲的一个上世纪30年代在北师大二附小上学时的故事。
当时全班同学集体去动物园玩,被几个住在华北的日本兵及其走狗公然拦住,调戏带队的女老师,并扇了老师两个耳光。遭受到这种极大的羞辱,学生们立刻罢课,回到学校,都趴在课桌上哭。后来老师每次讲到这里,声音都哽咽了。
愤怒。
爱国主义是在战争硝烟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知识分子心中最深的烙印。十几岁时,火热的战场生活让方汉奇向往。他最大的理想是当一名像范长江那样的记者,能冲锋陷阵。考上大学的时候,他主动要求“非新闻系不要填”。
最后被国立社会教育学院新闻系录取。
然而,受家庭背景的影响,大学毕业时方汉奇并未如愿成为一名记者,阴差阳错进入上海新闻图书馆,从事《申报》 史料整理工作。在那里,
出版78年的27000多份《申报》 堆满了一层楼,他花费3年多时间细细研读。
从此,方汉奇一生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新闻史。
他曾在书中这样自豪地写道,。。是世界上最先有报纸和最先有印刷报纸的国家。在。。这片土地上,曾先后出现过6万多种报刊、1000多个通讯社、200多个电台电视台和成千上万的杰出新闻工作者。
。。的新闻史历史悠久,源远流长,有着异常丰富的内容,是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新闻史都无法比拟的。
一砖一瓦搭起新闻史学科大厦
新闻记者一直扮演着社会守望者的角色。在方汉奇眼中,新闻史研究者则是新闻事业的守望者,“历史研究的目的是总结好新闻事业历史的经验教训,可以使我们聪明一点儿,少走弯路,不犯历史上曾经犯过的错误”。
1953年,27岁的方汉奇进入北京大学讲授新闻史,1957年随迁。。。当时,全国从事新闻史教学的只有两人。在这片尚待开垦的领域,方汉奇开始了长达近70年的耕耘。
众所周知,。。近现代的新闻事业是舶来品。民国时期,新闻学高等教育以美国为圭臬。彼时,刚刚成立的新。。需要建立自己的新闻学高等教育体系。
据方汉奇回忆,当时在北大教学主要参考的是民国新闻史学家戈公振编写的《。。报学史》 ,但是这本书只写到1927年,共产。人的办报历史更是空白。为了上好课,他便自己“找米下锅”,
跑遍图书馆、博物馆、档案馆,看了2000多本书。
他的书房里至今收藏着一方墨盒,这是上世纪30年代戈公振在北京荣宝斋定制并赠送给《申报》 同事黄寄萍的。后来,黄寄萍成为方汉奇的岳父。当方汉奇从岳父手中接过墨盒的时候,
也许不会想到自己会将新闻史研究推向另一座高峰。
1978年,临近。。人民大学建校30周年,方汉奇向新闻系主任提出,想写一本《。。近代报刊史》 的“小册子”,为周年献礼。他本来准备写七八万字,写起来却一发不可收。
两年后,这部50多万字的《。。近代报刊史》 才完成,书中涉及报刊500余种,报人1500余名,纠正前人著述失误200余处,
被新闻学界认为是继戈公振的《。。报学史》 之后又一。。新闻史权威著作,是新闻史研究走向成熟和科学的标志。
在此后的数十年时间里,方汉奇一砖一瓦构建起新闻史的学科大厦。他组织编撰《。。新闻事业通史》 ,耗时13年,前后50多人参与,
是新。。新闻学科第一个有外文译本的专著;而后又组织编撰《。。新闻事业编年史》 ,历时超过20年。这两部著作后被誉为“。。新闻史学界的里程碑”。由他主编的《。。新闻传播史》 ,
成为迄今国内外流传最广、发行量最大的。。新闻史方面的教材。
“这些基础性研究对于后来的研究者是功德无量的,就像第一幅地图,标记了重要的矿产、河流所在位置。”王润泽说。
除了著书立说,新闻史的学科建设也是方汉奇时刻萦怀的。上个世纪80年代,新闻学被列在文学门类的。。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内,没有自主性。方汉奇担任首届新闻传播学科评议组召集人后带领众人多方争取,
终于将新闻学升为一级学科,为以后新闻传播学的大发展提供了学科制度上的保证。
1989年,方汉奇和复旦大学教授宁树藩等人一起发起成立国家一级学会——。。新闻史学会,并担任第一、二任会长;如今,。。新闻史学会已经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新闻传播学学术团体。
研究史料像神探破案
如果把新闻史比作一条浩瀚的长河,那么它的源头在哪里?几代新闻史研究者孜孜以求。
1983年,方汉奇发表了对唐归义军《进奏院状》 的研究成果,振聋发聩地提出,。。的报纸开始出现于唐代, 《进奏院状》 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报纸。
当得知伦敦不列颠图书馆存有《进奏院状》 原件后,方汉奇敏锐地意识到,这份罕见的古代报纸实物将有助于揭开古代报纸起源之谜。
于是,方汉奇委托新华社伦敦分社记者对《进奏院状》 原件拍下照片,对60行文字逐字逐句地疏证、辨析,再结合。。古代文献对邸报的记载,终于使这页看似不起眼的纸张重放光芒。
“有一份证据说一份话,多打深井多做个案研究,是方老师一直坚持的新闻史研究方法,对学界后辈影响深远。”王润泽曾撰文专门谈方老师的史料观,
在印证一段关于《开元杂报》 到底是不是印刷报纸的学术争论中,老师征引四种以上的史料,彼此印证,读来宛若福尔摩斯破案一般,环环相扣,逻辑清晰。
不久前,一位集报爱好者送来了一份满文版《京报》 ,这让上世纪90年代就系统研究过清代《京报》 的方汉奇喜出望外,“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满文版的《京报》 ,
这能进一步丰富新闻史研究史料”。对于报纸所处的年代,方汉奇又开始了一番“破案”,最后给出了清朝初年的初步判断。“报纸上记录的内容太琐碎,没有出现具体的人物,要不然就能判定出更具体的年代了。
”方汉奇略有惋惜地说。
坐得了冷板凳,守得住旧书斋。出于对一手史料的执着,方汉奇在新闻史长河中不断打捞尘封的记忆。他曾几经周转寻到民国著名报人邵飘萍的家人,获得一批珍贵的照片和书信,证明了邵飘萍的共产。员身份。
他还摘掉了《大公报》 “小骂大帮忙”的帽子,证明《大公报》 不仅帮过国民。的忙,也大大帮过共产。的忙,“第一个派记者去边区,向全国人民报道。。工农红军万里长征真实情况的,
是《大公报》 ”。
作为史学大家庭里的新生代,新闻史研究时间较短且史料零散,要从各种历史文献处寻得线索绝非易事。半个多世纪以来,方汉奇坚持做学术卡片,一张张巴掌大小的卡片上密密麻麻摘录了各种学术资料,然后归类存放备用。
“有战斗任务了,这些卡片就活了,召之即来挥之即去。”使用卡片时的方汉奇如同一位调兵遣将的。。。
如今,电脑成了方汉奇收集资料的新阵地,他在1T容量的硬盘里分门别类建了几十个文件夹,涉及。。、经济、文化、教育等方方面面,看到好文章他会第一时间下载存档,积累的资料将近500G。
“咬定青山不放松”,这幅当年廖沫沙老师送给方汉奇的字,就悬挂在。。新闻学院的。。室里,在方汉奇博士生、北京交通大学教师王靖雨看来,这是老师一生治学的写照。
上好一节课一星期都很快乐
“从开始当教师起,我就认为教师这个工作是个神圣的工作。当一天教师就要学习一天。”比起皓首穷经做研究,方汉奇更享受的还是三尺讲台。
方汉奇课上得好,在。。新闻学院是出了名的。上世纪80年代,他在。。开设公开大课讲授新闻史,场面十分火爆,窗台上都挤满了学生。有学生回忆他的课堂,用“满座叹服,惊为天人”来形容,“他讲梁启超,
随口就可以背出一篇千字政论,一边背诵,一边踱步,兴之所至,旁若无人;讲到一个历史人物或。。,他能讲出与此相关的正史、野史,就像刘宝瑞说单口相声,常让学生听得忘了下课”。
所有的知识点在他的脑中都穿成了线,学生形容他,“丝丝白发都是知识”。
“上好一堂课,一个星期都很快乐。如果上砸了,一个星期都难受。”为了讲好课,方汉奇每次都会准备“十桶水”,上课只用“一桶水”。他时常把上课比喻成打仗,要有一定的纵深,不至于因一点被“突破”,
造成全线“崩溃”,有了纵深,才能擒纵自如,可进可退,才能“东方不亮西方亮”。
作为新。。资历最深、教龄最长的新闻史学家之一,他至今为止培养了50多位博士生,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成长为国内新闻学院的中流砥柱。
每月一次的读书汇报,是王靖雨念书时最大的享受。上午10点钟,到老师书房来,坐定,沏一杯茶,听老师讲述他所经历的历史和历史中的人。每一届弟子,方汉奇都会开出书单,每月至少碰头一次交流读书体会。
“老师一方面严格要求我们,同时又鼓励我们在研究中大胆思考,勇于创新。”据北京大学国家战略传播研究院。。程曼丽回忆,当年还在读博士的她“放肆”提出中新史的学术架构存在问题,
没想到方汉奇听后鼓励她把想法形成文字,并推荐发表。“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,极大地鼓舞了我的学术信心和学术勇气。”
如今,程曼丽也将这份鼓励传递下去,对于有创见的学生她总会格外关注,支持他们继续深挖,力争做到言之有理、持之有据。
生活中的方汉奇常常给弟子们带来惊喜。他记得向每位弟子送上生日祝福,会为生病住院的学生送去热粥,出国归来还不忘给学生们带小礼物。
不仅仅是方门弟子,很多年轻学者都得到过方汉奇的提携和帮助。在成为方门博士之前,。。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邓绍根与方汉奇有过三年的书信往来,“对请教问题的来信,方老师每封必回,并在信中一直称呼我为邓老师。
”在方汉奇的不断鼓励之下,2005年邓绍根如愿考入“方门”。
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徐新平更是将方汉奇视为引路人,当年还是“新手”的他被方汉奇邀请加入共产。新闻思想研究课题组,从此扎根新闻思想史研究20余年,“做新闻史研究是件苦差事,成果会出得慢,但只要有恒心与韧劲,
就会乐在其中。”徐新平至今没有忘记第一次见面时方汉奇对自己的寄语。
在。。,一届届新闻学院的学子至今还守护着这样一份默契,看到在食堂打饭的方老师,会一路默默护在他身边,隔开拥挤的人流。
学新闻的人就是怕落伍
每天早上7点准时用微信给弟子们发送早间新闻,是方汉奇最近养成的习惯。不过,早在2013年,方汉奇就注册了微信,如今通讯录里已有300多位好友。
在层出不穷的新媒体面前,方汉奇从未落伍。1996年,当网络媒体在。。处于起步阶段时,他就在一次演讲中专门介绍了电脑网络的用途;1998年左右,仅靠几名学生的现场指导和手写操作指南,
方汉奇便开始了互联网之旅,当时年过七旬的他成为。。最早“触网”的一拨网民。
据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彭兰回忆,她在。。任教时曾给学院年长的教师做过短期的电脑使用培训,最终学会五笔打字的只有两位,方汉奇就是其中一位,他总是笑称自己采用的是“一指禅”输入法。
2010年,84岁的方汉奇发了第一条微博,不久便成了大V,粉丝最多时超过175万。当时开通微博的知名人士中,大概只有年过百岁的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年长于他。
活跃在微博的那几年,方汉奇平均每天发一条,他喜欢评论国内外时事,也不忘记录生活点滴,“这两天在学着如何用iPad,一会儿缺这个,一会儿缺那个……我是不服老,又得服老,不服不行”。有网友跟他互动,
“我还在看你的《传播史》 ,太厚了”,他回道,“让您受累了”。
“对新事物保持敏感是新闻工作者的一种本能追求,学新闻的人就是怕落伍、怕落后,要让自己不断地处于时代的前沿,跟上日新月异的技术发展。”近两年,方汉奇又陆续学会了使用支付宝、网约车。
旅行,也是方汉奇拓展认知边界的一种方式,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”这句话,他常挂在嘴边。“文革”期间,他下放到学校设在江西的“五七干校”,尽管条件艰苦,方汉奇还是利用休假的机会,几乎走遍了江西的主要城市。
南昌、瑞金、兴国等。。圣地是他主要考察的线路,“这不就是如今流行的红色旅游吗?”方汉奇得意地说。
从江西回北京的旅程也没闲着,他研究了当时的铁路政策,买到了一张“专属车票”,车票上手写停靠站点,到站下车后可再上车,15天内有效。手握这张车票,方汉奇一路泛舟杭州西湖、逛上海外滩,大同看石窟,
张家口看洋河……留下了美好记忆。
在王靖雨看来,方汉奇总有大幽默和大智慧来应对生活中的苦难,“文革”时期经历颠沛流离,但他每次提到总是语气轻松,甚至还开自己的玩笑。有时弟子们担心老师上了年纪,自己去食堂打饭不方便,
可他总用在“五七干校”的经历自证手稳——那时他要抡大铲子给几百人做大锅饭、打饭,“每次我的窗口前都要排好长的队伍,因为我的手不抖,不会捞一勺掉半勺”。
方汉奇不光做过大锅饭,在家中也主动承担了大厨的角色。曾经为了照顾在中学任教的妻子,方汉奇“做了十五年的饭”。相濡以沫数十载,他出门总不忘给妻子带爱吃的巧克力冰淇淋,过生日送上一支玫瑰花,
妻子生病住院时,会悄悄在她额头上留一个吻。后来,为了让妻子在轮椅上坐得舒服一些,他又挖空心思将轮椅改造一番。如今妻子离世5年,她的遗像前,总盛开着他摆放的鲜花。
2016年,方汉奇迎来九十寿辰。面对来自学界业界潮水般的祝贺,方老师“感谢大家善颂善祷”,并自喻为屠呦呦手里的青蒿素、显微镜下的小动物,开始被世人进行研究了,引得在场的同行和弟子们放声大笑。
在这位见证过。。近百年起起伏伏的新闻老兵看来,自己正好给新闻教学和研究站过岗,如此而已。(本报记者焦以璇)